图：阴霾里的大族激光研究院
多年以后，当大族激光 ( SZ:002008 ) 的创始人高云峰回忆起公司的高光时刻，唯一值得说道的可能还是苹果供应链时代。
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企业成为绑定苹果的白马股，大族激光曾被无数投资者追捧。可如今风光不再，主业增长乏力，第二增长曲线未见起色。
2022 年 2 月 28 日，高云峰精心培养的子公司大族数控（SZ:301200）上市，结果当天收跌 13.6%，成为虎年第一只上市首日破发新股。截止发稿，大族数控股价从高点下跌近超 40%。
再看比自己小一岁的 " 隔壁老王 "，王燕清的先导智能 ( SZ:300450 ) 显然成了资本市场的香饽饽，又是锂电，又是光伏。去年他的子公司微导纳米 ( SH:688147 ) 上市首日涨超 23%，至今涨幅超 40%。
回想当年，先导智能可是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可现在已经高攀不起，甚至连孵化的子公司也被资本市场区别对待：这些年，究竟什么被错付了？
01
开局：三个共同点
1、相同的起点
1996 年，正是中国新一波下海潮。在大学当过老师的高云峰因为帮人修理进口激光设备的机缘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于是决定投身激光设备行业，在深圳创办了大族激光。在当时背景下，中国的激光加工设备行业刚刚起步，大族激光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第一批企业。
正当高云峰创办大族激光 3 年后，在锡山市无线电二厂做了 14 年设备工程师的王燕清决定下海了，他在一个旧仓库创办了无锡先导电容器设备厂（先导智能前身），开始打造国内最早的薄膜电容器设备。
两家企业的创始人都是白手起家，从不起眼的小作坊开始做起。幸运的是，跟那个年代所有的创业者一样，他们赶上了中国经济蓬勃发展的春天，见证了中国制造业的高速成长期。
2、同处一个大赛道
从大的方面说，大族激光和先导智能的产品都属于高端非标设备，定制化属性强，需要不断研发迭代来满足市场。
大族激光起家的产品为激光加工设备，具有加工精度高、生产效率高、环保安全等优点，在很多工业领域都具备取代传统设备的潜力，并且随着激光技术进步新的应用领域仍在不断涌现。
类似的情况，先导智能的电容器制造设备，技术通用性较强，可以延伸到更多的设备领域。举例来说，无论是电容器制造还是锂电池制造，卷绕机都是关键设备。
图 1：激光加工技术不断替代传统加工工艺，资料来源：招商证券
3、创业初期得 " 贵人 " 相助
在大族激光成立后的十年时间，我国的激光加工设备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从 1996 年到 2005 年，年均增速超过 30%，而大族激光也受益行业红利得到快速发展。不过，对高云峰而言，还有一个更关键角色——苹果公司。
从 2008 年开始，大族激光开始进入苹果产业链。两年后，大族激光给苹果提供了用于 iPad 制造几乎全部激光点焊设备和部分 iPhone 4 激光点焊设备。
伴随着智能手机的浪潮，大族激光在苹果的业务逐渐提升。到 2017 年，正值苹果创新大年，采用双面玻璃 + 金属中框的设计对激光切割和焊接等设备的需求大幅增长。
用数据说话，这一年大族激光实现营收 115.6 亿元，同比增长 66.1%。其中消费电子等产品应用的小功率激光打标、精密焊接、精密切割等设备实现营业收入 61.9 亿元，占到公司营收的半壁江山。
图 2：2012-2017 年大族激光营收情况（亿元），资料来源：大族激光历年年报
相似的成长经历，先导智能赶上了新能源风口，还深度绑定行业龙头——宁德时代。
2014 年，宁德时代的创始人曾毓群向王燕清伸出了橄榄枝，双方签订了为期三年的采购合同，总金额达到 5996.9 万元。
自从宁德时代成为公司第一大客户，先导智能的业绩是肉眼可见的增长，从 2015 到 2019 年，先导智能营收从 5.4 亿增至 46.8 亿，年复合增长率高达 72%。
更进一步，2020 年 9 月 15 日，先导智能发布定增预案，拟募资不超过 25 亿元，宁德时代将认购全部定增股份。次年 6 月，先导智能发布公告称已完成定增，宁德时代成为其第三大股东。也就是说，先导智能和宁德时代不仅在业务上深度绑定，还成了利益共同体，可谓亲上加亲。
02
转折：三个差异点
1、对技术的理解不同
在大族激光创立之初，中科院院士王之江是公司副董事长兼总工程师，光学泰斗王大珩是技术顾问。显而易见，大族激光起步阶段即具备不错的技术基础。
然而，大族激光的竞争优势并未体现在技术维度，而更多在于系统集成能力、高性价比以及本土化的优质服务。
举例来说，在 2013 年，大族激光看准了 CNC 设备的需求和前景，于是和西门子合作研制了新世代 CNC 高速钻铣攻牙中心机，但是最关键部件数控系统采用的是西门子技术，换句话说，大族激光更多是作为集成商的角色。
再比如，在大功率激光设备市场，大族激光却没有复制其在中小功率激光设备市场的成功路径。究其根本，还是大功率激光设备的技术壁垒更高。
事实上，大族激光在研发上面的资金投入并不少，虽然其已经可以自产低功率激光器，但是高端的核心零部件还是无法自供。比如高功率光纤激光器，目前还是需要依赖国外厂商 IPG。
图 3：2021 年国内光纤激光器领域竞争格局，资料来源：国金证券
截止目前，大族激光的激光设备型号多达上百种，成为国内激光设备领域产品最齐全的公司之一。而且相比竞争对手，大族在销售和服务网络都具有明显的竞争优势，其在全国设立办事处和联络点，保证了较高服务水平。从某种层面讲，大族激光用市场手段弥补了技术的不足。
如果从上述角度出发，倒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很多投资者诟病大族激光是家组装厂。
图 4：大族激光销售费用率居高不下，资料来源：大族激光年报，天风证券
相比之下，先导智能更像是典型的技术驱动型公司。自 2008 年进军锂电设备领域以来，先导智能将电容器设备制造的优势技术拓展到锂电池领域，自主开发卷绕机、焊接卷绕一体机、极片分切机、涂布机、叠片机等核心设备。
目前在锂电设备行业，先导智能是业内少有的具备完整自主知识产权的锂电池整线方案服务商，可以快速进行定制化电池产品工艺设计和验证，打通锂电池整线工艺环节。
值得一提的是，先导智能开发数字化研发云平台，贯穿客户需求到产品交付全流程业务环节，通过搭建标准化研发平台，推行模块化设计（CBB 模块），提高产品竞争力。
从技术维度去审视大族与先导。相比大族激光的创始人非专业出身，更多是去制造满足市场要求的产品，先导智能保持了创始人良好的技术基因，以技术创新为根本，实现了技术承接。
图 5：国内外主要锂电设备企业产品布局情况，资料来源：各公司官网，中信证券
2、成为行业明星后的不同态度
2017 年，毫无疑问是大族激光的高光时刻。前期业绩的持续上扬，一度被机构捧为大白马，其股价从当年年初的 21 元一度上涨至 60 元左右，涨幅接近 200%。
此外，大族激光对外一直强调自己是亚洲第一，世界前三的激光设备制造公司。内外催化之下，公司掌舵者逐渐膨胀。
在 2019 年 8 月 1 号的央视节目《交易时间》，面对记者的质疑，大族激光董事长高云峰直接怒怂，" 你是什么角色？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们自己的资金，我当然有权利做出任何经营决策，你管我那么多？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灵魂三问，连央视记者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场面十分尴尬。
实际上，记者的质疑不是空穴来风。事件源于 2011 年，大族激光在瑞士设立欧洲研发运行中心，投资额 5000 万元。但根据历年披露的项目预算和进度，让投资者实在摸不着头脑——工程进度缓慢，预算屡屡增加，2018 年报披露的项目预算已增至 10.5 亿元。
那么这是什么样的尖端工程？从 2012 年开始，重金砸下 6.7 亿元，历时 8 年才完成项目的 64%。投资者不质疑才怪，甚至有网友调侃称高董事长是要在欧洲建皇宫。
迫于舆论压力，节目播出当晚，A 股 " 最牛 " 董事长高云峰公开发函道歉。但从后续的事情看来，其还是延续一贯的风格。
除了公司越来越不赚钱，大族激光高管还屡屡减持。令人咋舌的是，根据 2023 年 1 月 7 日大族激光发布的《关于股东股份解除质押及质押的公告》，实控人高云峰质押股份数量 9351 万股，占其所持股份比例高达 97.1%。
如此高比例的股权质押，在上市公司中十分罕见，甚至超过当年康美药业控股股东马兴田。于是有投资者发问，" 高董缺钱到这种地步了吗？"
图 6：欧洲研发中心之谜，资料来源：央视财经
再讲到先导智能的王燕清，在高云峰眼里，" 隔壁老王 " 一直是个低调的人。2021 年，王燕清凭借超过 250 亿元的财富，与农夫山泉钟睒睒、拼多多黄峥等商业大佬一起，出现在了《2021 新财富 500 富人榜》名单中，不过其依然不改低调本性。
当然，王燕清也不是没有膨胀过。2020 年 4 月底，王燕清原计划出售公司下属的 3C 事业部、激光精密加工事业部和燃料电池事业部，结果招致不少股民的反对。
一个月后，认真听取各方意见的王燕清终止出售计划。
话说回来，上市公司依靠广大投资者真金白银所搭建的阶梯，获得更多的资源，站上了更高的位置，自然要对投资者负责，对社会负责。正如证监会主席易会满在国务院新闻发布会上所提出的 " 四个必须 " ——必须敬畏市场、敬畏法治、敬畏专业、敬畏风险。
3、战略规划不同
当大族从市场上掘到第一桶金，并且绑定了苹果这个大客户之后，其并没有依靠自己的优势在激光领域深耕技术，寻求技术突破，而是采取市场驱动路线。尤其是在 2004 年上市之后，大族激光更是开足马力开展多元化战略。
2002 年，大族激光成立大族数控科技有限公司，布局机械钻孔机业务。
2006 年，大族激光设立大族医疗设备有限公司；第二年又收购合肥科瑞达作为激光医疗设备的营销渠道。
2007 年，大族激光投资成立大族光电，开始拓展 LED 封装设备领域。
2007 年前后，大族激光相继收购营口冠华和三鑫印机两家传统胶印机企业，从事传统轻印机业务。
根据年报资料，截止 2008 年年底，大族激光已经拥有二十九家控股子公司。那么大族激光的多元化之路就结束了吗？答案是否定的，大族激光的多元化战略简直玩上瘾了。
2008 年，大族数控通过控股深圳麦逊进军 PCB 检测设备领域。
2011 年，大族印刷事业部收购了日本筱原株式会社的产品技术、专利、装备和全部库存，意图进军高端大幅面印刷机领域。
2013 年，为了开拓激光量测业务，大族激光以 624 万美元收购以色列激光测量公司 Nextec Technologies 80% 的股权，寄期提升公司量测设备在汽车、航空航天和消费电子等行业中的市场份额。
与此同时，大族激光没有忘记国内国际双循环战略，也在同步进军海外市场。
2007 年 3 月，大族激光（香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香港注册成立，其经营范围为海外激光相关产业的战略投资，激光产品的销售和进出口贸易。
2011 年 6 月，大族激光设立大族欧洲公司。后来就出现了前文提到的欧洲研发中心事件。
2012 年 10 月，大族激光进一步探索新的商业模式，干脆一步到位直接收购海外商业品牌和销售渠道——公司与美国 GSI 公司达成协议，收购其下属德国 Baublys Laser 公司和美国 ControlLaser 公司的激光打标系统业务。
从激光打标设备起家，不断收购和兼并，依次进入 PCB、印刷、激光医疗、LED 封装、光伏等行业，大族不是在收购就是在去收购的路上。
图 7：大族激光的多元化业务构成，资料来源：天风证券
然而，多面体大族激光并没有实现多点开花。如今培养这么多子公司，能叫得出名字的又有几家？最终给外界的印象就是啥都想做，但是干啥啥不精。
更令人费解的是，大族激光旗下还有金额不小的投资性房地产。于是招来股民痛骂，" 一家高端装备制造公司不好好做研发，看上房地产了。"
图 8：大族的投资性房地产情况，资料来源：大族激光 2017 年年报
再来看先导智能，从发展历程来看，公司始终专注于非标自动化设备，从薄膜电容器设备到光伏设备，再到锂电设备。浓缩成一句话就是，踏踏实实从事老本行，不想歪路。
先导智能采用技术驱动战略，坚持做大之前先做强，从而不断强化和确立公司在行业的领导地位。比如先导智能的核心设备卷绕机在线速、张力等关键技术指标上领先国内外同行，这是从电容器设备制造时期就积累下来的。
2017 年，当先导智能完成泰坦新动力并购后，已经基本完成锂电设备全产业链布局，具备整线交付能力。相似的打法，先导智能在光伏业务的产品线不断丰富，目前已具备 TOPCon 电池设备的整线交付能力，而不是东一棒子，西一榔头。
相比大族激光的摊煎饼模式，先导智能在锂电设备、光伏设备等业务范围做到了持续纵深发展。
另外和大族激光明显不同的是，先导智能没有一开始就涉足海外市场，而是在做好国内市场的基础之上通过不断加大国际市场开发和探索国际合作，逐步加快公司的国际化进程。其实这也是国内很多出海企业的成功路径，比如海尔、美的等家电巨头。
2019 年，先导智能与 Northvolt 签订了锂电池生产设备协议，顺利打开了欧洲市场。2021 年 1 月，先导智能与宝马签订协议，将为后者量身定制 PACK 智能产线整体解决方案。
随着海外业务的不断突破，先导智能已经在美国、荷兰、日本、法国、瑞典、印度等地设立了十余家分子公司，推动客户合作的研发国际化、制造全球化和服务本土化。
最终，当幸福再次来毃门，高云峰只能在门口默默看着隔壁老王成为机构的座上宾。
图 9：先导智能海外布局，资料来源：公司官网
03
从此，各奔前程
尽管起点十分相似，但是大族激光和先导智能在战略规划等方面采取不同的做法，导致现在截然不同的行业处境。
1、第二增长曲线的节奏
在外界看来，先导智能总能把握第二增长曲线的节奏，连续踩中锂电池和光伏两大风口。实际上，这正是公司长期坚持的战略使然，让其把握住锂电设备的扩产与进口替代机遇。
话说回来，大族激光也在不断寻找所谓的第二增长曲线，甚至比先导智能更早布局光伏、锂电等领域，但结果却大相径庭。以大族和先导都涉足的光伏行业为例，2021 年全年，大族激光的光伏设备收入 1.3 亿元，而同期先导智能的收入为 6 亿。
实际上，不是所有的新业务都叫第二增长曲线。就像大族激光多次探索新业务而不得其法，结果是踩了无数坑。
图 10：先导智能主业由电容器设备到光伏、锂电设备，资料来源：Wind，中信建投
2、前途大不相同
其实在初期，先导智能远不如大族激光优秀。2011 年，先导智能的营业收入不过 1.4 亿元，跟 2004 年就早早上市的大族激光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小跟班。
到了 2019 年，大族激光的业绩开始暴雷，公司上半年营收 47.3 亿元，同比下降 7.3%；净利润 3.9 亿元，同比大幅下滑 62.7%。
可惜多元化战略并没有让大族激光的业绩停止下滑，根据 2022 年三季报，大族激光营业收入 36.3 亿元，扣非净利润 2.1 亿元，分别较上年同期下降 18.4% 和 57.6%。
毫无疑问，当年的大白马已经跌倒，大族激光的市值不断下滑，已从高点的 600 亿元腰斩至最新收盘的 310 亿元。
相比之下，先导智能的营收和利润继续保持稳定增长的态势，其市值大幅超越大族激光，已是后者的两倍之多。再往后，他们之前的差距可能更加割裂，打开第二增长曲线的企业得以实现强者恒强，从去年上市的两家子公司的情形可见一斑。
图 11：先导智能和大族激光股价走势图，资料来源：东方财富
对于上世纪末创办的很多企业，其第一曲线已到成熟期阶段，开拓第二增长曲线成为重要议题，甚至关乎未来的生死。但是越来越多的企业家却崇尚所谓多元化战略，试图从中挑选第二增长曲线，尤其是创二代新掌舵的企业。
在日益激烈的商业环境中，企业不要盲目启动新业务，打乱自己的节奏。一旦陷入第二增长曲线的魔咒，业务线做得太多，每个规模都不大，白白把宝贵资源分散，最后也没有给企业带来实质性改变，这样的企业最终是逐渐缺乏竞争力的。
企业从第一曲线上升到第二曲线，不是单纯业务板块的上升，而是技术、资金、产品、市场、品牌等综合能力的增长，否则苦心经营的第二增长曲线是一个伪概念。更关键的，从一到二，考验的是企业掌舵者的战略定力和企业家精神。
如何解开第二增长曲线的封印，逃离魔咒？大族和先导的启示值得反复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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